马嘴张开，酱紫色的嘴唇挨着草沿，啃着上面的草。脚上穿着一双塑料凉鞋，踩在苞米地边。手里握着两指宽的尼龙带子，那头拴在马脖子上。带子挺长，搭拉着，弯下腰。天热，有几只蝇虫在枣红色马身上绕圈儿，刚才曾拿着一根粗蒿子打过，它们飞跑了，现在又回来了。
西边，屯子里一幢幢房子被浓绿的庄稼和树木簇拥着，安安静静，连一只鸟影都看不见。北厢那边山坡上，原先对象祁福军家房子檐刚刚露出头，与别人家的房子排成一行。下边河套跟前，几头牛隐在堤坝后面。正北方，灵山和龟岭组成一道屏障，绵延数里，看不到头。龟岭南边，大片房子簇拥在岭下，比西厢大多了。西南方，一座很大的飞机场铺在浩渺的旷野里，几圈光溜溜的跑道绕着圈儿，像是谁用手指蘸着银水画成的圆儿。……耳边有苞米地里苞米叶子细细的摩擦声，偶尔又能听到马很响地打着喷嚏。有时候，山岭上也有羊咩咩地叫。
脸上晒着西斜的太阳，热嘟嘟，头搭拉着，瞅着马嘴一点点往前移，脖子上的带子拽着手，自己的脚也只好跟着走。心里一直湿漉漉的，像用盐水洗过。从昨晚到今天早晨，从早晨再到这半下午，身上某些东西像抽走了，浑身软绵绵。晌午睡在炕上，身子下面热，烙得生疼生疼，也不愿意挪。心里还说：“烙死吧，烙死吧，烙死了，别人就不会骂了。”眼前老好像有几个女孩和男孩在嗤嗤地笑，还有福军哥也会背着黄包从西山顶的小道走下来，然后走到家里，径直把包卸下来交给她。到那时，宝青该怎么说呢？
昨天，看见福军的妈妈梅枫春，心里就发酸。以前，宝青每次去到他家，他妈都会拉着宝青的手，姑娘长姑娘短地说话。昨天也是一样。可是，宝青忍不住，还是早早地说出了心里不愿意说的话。当从包里拿出被面和褥面，手一直微微地抖，眼泪也不争气地流出来。那时候福军妈妈的脸上也僵了，是瞬间的僵硬，那笑还漾在脸上，漾到一半，慢慢停下了。
以后，宝青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福军家的，只记得还是从他家前边的菜地中间穿过去。走到河边，又看见两个小伙子骑着车子往北走，像是福军的堂兄弟祁福生和祁福楷。宝青觉得脸上发烫，没敢顺着土路走，而是穿过沙河，趟过水，从东边庄稼地边的小道上往回走。那一瞬间，宝青才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小孩，一点也没有大人那么成熟和老道，也没有大人那样心黑和脸厚。……晚上，爸爸回家，听见妈妈说宝青已把财礼送还过去了，他绷着脸，没有笑，也没有怒，只是说了一声：“嗯，早就该送过去了。……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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